供给侧改革推出一年有余，究竟效果如何？近日，著名经济学家、新供给主义经济学领军人物滕泰先生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首次独家批露最新研究成果：供给侧改革下一步怎么走？

——政府在经济里要起关键作用

财经早餐：欢迎滕院长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今天有几个问题跟滕院长交流一下。

前一阵子，林毅夫和张维迎之间的“产业政策之争”大辩论在北京大学展开。滕院长，您作为新供给主义经济学的倡导者，如何看待这场世纪大辩论？

图1 经济学家滕泰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

滕泰：有三个问题要搞清楚。首先，政府在经济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第二，到底是供给决定需求还是需求决定供给？第三，产业政策是从预测需求入手，还是从把握未来的新供给入手？

新供给主义经济学，我们的看法是什么呢？

首先，我们不认同政府只能扮演守夜人不干预经济的看法。为什么有些人认为政府不能干预经济呢，他们认为供给自动创造自身等量的需求，这句话叫做萨伊定律。如果供给能够自动创造自身等量的需求的话，那么政府确实不需要干预经济，经济自己就运行了。

而新供给主义经济学不同于古典供给经济学，我们认为在很多情况下，供给都不能创造自身的需求。

比如说在供给老化或过剩的时候，你生产了一千万的产品，只卖出了500万，剩下500万变库存了，怎么创造自身的需求？

所以供给在很多的情况下，不能创造自身需求，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政府来起到作用了。

因此我们认为政府在经济里面要起关键作用，但干预的方向，不在需求侧，而是从供给侧入手，改变供给过剩、供给老化的状况，让供给能够创造自身的需求。

这个手段是什么呢？就是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供给升级，那么这就是新供给经济学关于政府在经济当中的作用。理论上，这个跟产业政策有一定关系，但它的区别在于，我们主张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供给升级，而不是用计划的手段去调结构。

传统产业政策就是政府认为这个产业好，他通过税收和其他方法给予支持，他认为那个产业不好，他下令直接给你关了，这是用计划的手段调结构。

这个传统产业政策，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比如在03、04年的时候，我们政府曾经压制五大产业，是当时的钢铁、水泥、电解铝、平板玻璃还有房地产，但是过了三四年以后，发现这些产业的产品都不够了，价格暴涨，那证明当时的产业规划是有问题的。

同一时间03、04年的时候，我们还曾经干过一件事，就是支持光伏产业，可过了几年以后呢，都过剩倒闭了。这证明，政府的前瞻性实际上是有限的。

为什么他搞不对呢？因为他所有的规划，不论是计划还是产业政策，都是只能基于一种现存的供给结构去预测需求，但是供给结构的变化，尤其是新供给的变化，往往是不可预测的。

举个例子，03年的苹果公司，你搞产业政策规划的时候，你能预测到乔布斯在07年会创造一个苹果手机吗？

又比如说腾讯的微信，10年前你知道你的生活离不开腾讯微信吗？还有很多的东西，谷歌、百度、Facebook，我们能预测到的吗？这个是政府计划和产业政策能够策划出来的吗？

所以产业政策的局限性在于它只是基于现有已经存在的供给结构来往前看一点点，需求会增长的叫做战略性新兴产业，已经老了的就叫做过剩产能，要去一下。

结构性改革要怎么实现？产业升级要怎么实现？是通过政府搭建强大的要素市场，然后土地、劳动力、资金、管理、技术等要素，从老供给产业上自动转移到新供给这方面去。政府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呢？一个是刚才说的强大要素市场。

第二个要做好社会保障工作。当老供给倒闭的时候，会带来工人下岗，那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给他提供社会保障？他转岗的时候会有困难，能不能给他提供一定的职业培训？土地产权不清晰，能不能让他清晰，促进土地交易资金让他流动起来？

通过这种方法，市场自然会让老供给退出，让新供给产生，这是我们对于政府在经济当中作用的一个完整的看法。

首先政府必须干预经济，但是干预的方向在供给侧。

其次干预的方法，不是直接说这个产业好，那个产业不好，而是通过结构性改革，通过搭建强大的要素市场和提供完善的社会保障，推动要素从老供给产业向新供给产业来转移。结构性改革完成以后，产业升级完成的过程是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作用。

——中美供给主义的异同

财经早餐：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据相关资料显示，在美国里根时代，也有供给主义这个说法，但是当初可能因为遇到很多困难，有些政策就推不下去，不了了之了。

请问滕院长，咱们供给侧改革这一年实施下来以来，是否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和困难？

滕泰：美国里根政府不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它从某种程度上采纳传统供给学派的一些看法。

美国的传统供给学派，除了拉弗曲线、减税之外，没有更多的理论创新，而且美国供给学派的主张是从供给侧干预经济，但是最后的一些具体做法上，全部落实落到了新自由主义的主张里，它实际上是通过大规模的私有化等等来改变这个情况。

当时的减税非常重要，不是说减税不好，中国也需要减税，但不是完全靠减税，当然它也有一些放松垄断管制的东西。

总之美国的传统供给学派叫的是供给学派，但是都是新自由主义的主张，他的背景是滞胀，就是经过70年代的又通胀又衰退以后，他就想到这一套办法。而中国的经济没有滞胀，中国经济的主要问题是供给结构老化。

就是为什么2010年以后，中国经济连续六七年往下走，而美国经济持续反弹复苏，就是因为美国，人家有苹果产业链带动的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进入了供给扩张阶段，经济就反弹复苏了。

而中国的太多的产业处于供给老化和供给过剩。这些状况比如刚才谈到的钢铁水泥。

如果一个经济太多的产业处于供给老化阶段，针对性的措施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所以我们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跟他们那个提出的历史背景不一样。方法就是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产业升级来调结构，推动促进结构调整，让经济恢复长增长的动力。

当然，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它是中央经过长期慎重的考虑做出的战略性选择，跟我们作为一个学者所讨论的新供给主义经济学，还是有区别。

学者讨论的，就是一些学术主张，他在乎的是这个理论主张的完整性。而政策必须兼顾到现实的各种复杂矛盾，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妥协，兼顾一些不一定是供给侧的东西，也把它放进来，只要对经济有好处，这个政策就可以推行。

所以，我在这里谈到供给侧改革不是中央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我作为一个学者，新供给主义经济学的提出者的一些浅薄之见。

我们认为，所谓的供给侧改革，第一个是通过结构性改革推动产业升级。第二要放松行政性的供给约束，举个例子来讲，为什么过去10年，北京都有打车难的问题，既不是北京人不会开车，也不是他没有汽车拿出来卖，而是从2000年开始就限定了6.6万辆的牌照不让开。有效供给被按住了，有效需求就满足不了，所以改革的办法是什么？

要么你取消这个牌照限制，要么就要网约车，比如滴滴，让他们来创造新供给，满足新需求，这就是供给侧改革。同时，还有像类似于出租车牌照限制的行政管制措施，在全国各个行业里面到处都有，成千上万的都把它取消了，有效供给就迸发出来，有效需求就满足了，经济就开始往前走。

还有一些间接的供给约束，比如说税收过重，你减一个点、两个点的税，很多小企业，他就从亏损转成盈利了，你降低一两点的融资成本，很多企业就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70万亿的企业信贷总额，每降低一个点的融资成本，企业的盈利就增加7000亿，降两个点降三个点呢，这些都是供给约束，还有一些垄断的行业。

当然了，更多的还有供给抑制，比如说土地的供给抑制，为什么中国的土地这么贵，是中国缺地，还是你那个招牌挂的土地指标还没用完？人为地把上海的土地楼板价抬到十万一平米了，你还指望价格下来。

土地供给的东西怎么改，怎么降低供给成本，提高供给效率，改善供给结构和质量？老百姓的钱存在银行里面是水的价钱，企业一贷款就变成油的价钱了，这是金融改革。然后还有户籍制度，还有技术创新的制度，还有国有企业的管理制度，这些都需要改革。

所以我们的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跟里根时代那个新自由主义，提出的背景不一样，经济的背景也不一样，美国没什么土地供给抑制，没什么金融供给抑制，没有劳动供给抑制，但是他在税收方面减税了，美国当时税收也比较高。

有个别相似的地方，比如减税，这方面相似，但是大部分背景不是一码事。

所以供给侧改革一句话是，中央根据当前经济供给老化的特征，抓住这个主要矛盾所提出来战略性的决策。

图2 供给侧改革研究月报

——如何正确看待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财经早餐：今年有一个大家讨论得比较热烈的话题，年初煤炭行业实施去产能，但是在年中、下半年的时候发生煤炭的价格暴涨。

社会上有很多声音说供给侧改革怎么越改煤炭价格越贵？落后产能不仅没有被完全淘汰出去，反而让用煤大户、高耗能企业、需要能量的企业成本上升。但我想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滕泰：对于这个问题提的相当好啊，反映了很多人心中的困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去年11月份提出来以后，大概过了10天的时间，国务院就出台了一个文件，就是关于培育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的这样一个文件。

去年12月份的时候，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了三去一补一降，包括去产能去库存。今年1月份，总书记给省部级领导班干部讲话的时候，也讲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他专门提出来，我们提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西方的一套，也不是新自由主义，也不是计划经济，而是通过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

同时，他还举了两个案例，举了新供给新动能的案例。张高丽副总理在省部级供给侧改革研讨班上，也谈到既要重视旧动能的转换，也要重视新动能的培育。

也就是说，一定要处理好去产能、去库存和培养、培育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的这种关系，这两个东西缺一不可，不能片面的强调去产能去库存，而忽视了培育新供给新动力。

在四年前2012年，我发表这个《新供给主义宣言》的时候，里面举个苹果手机的例子，在乔布斯创造苹果手机之前，世界对他的需求是零，然后它自己创造了自身的需求，进入了供给扩张阶段，带领美国经济走出复苏。

值得注意的是，当苹果为代表的智能手机，全面进入供给扩张的时候，老供给如诺基亚摩托罗拉，就退出来了。

所以新供给新动能产生，老供给最终必然要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从时间先后顺序上，显然是按照市场化的规律走，先有新供给新动能，后有老供给的退出，如果加入人为规划的话，比如说我们要推动供给侧改革，要实现加快经济的结构调整，那至少这两个得同时发生。

就是说，去产能去库存和培育新供给新动力应该是同向并肩而行的两条河流，他合二为一的时候才意味着这个经济结构转型有了一定的成效。先把这个老的关掉了，新的如果没产生怎么办，那经济不就下来了吗？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就变成做减法了吗？

至于煤炭行业中间出了一些问题，一去产能反而造成涨价了，这个可能是搞过了。为什么搞过呢？是因为没有按照习总书记1月份的讲话指示做。

习总书记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用计划的手段调结构，而是用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不是你下指标，说这个煤炭应该多少吨。在实践当中，我们又把它做成了一种计划制定的办法，去规定人家少生产，结果造成了下半年的供给短缺，价格暴涨，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所以回过头来，总结这方面的教训，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是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只有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政府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图3 经济学家滕泰（左）

财经早餐创始人许征宇（右）

——对产业小镇，政府应锦上添花

财经早餐：老的供给下降，新的供给诞生，才能取得平衡。从城市发展角度来讲，有一些城市在规划过程当中，有一些可能需要淘汰的规划思路，可能是一种落后供给。

比如城市的产业园或者城市的引导基金，跟未来类似产业小镇这种创意性的项目诞生，是否意味着新供给？如果这样理解，在看待我们城市规划和发展角度来讲，是不是我们很多一线城市还有很多发展空间？

滕泰：城市规划政府是越早做越好，做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你做10年20年的规划。

但是恰恰相反，在我们的很多城市发展当中，它缺少规划，该干的事没干。如果你搞个两三年的一个规划，你看看道路又得拆了重来，桥梁又得拆了重来，很多盖了没几年的楼要推翻，极大的浪费。

城市规划这个事不属于市场经济范畴，就是政府应该提供的基础设施和服务，所以这一块，不能让市场来定要政府来决策，而且做的越早、越长越好。产业政策又是两码事，那是市场经济决定的东西。

这里边还有一点，比如你说的那个产业小镇，政府觉得这个产业有可能会在这儿起来，政府给定的优惠措施来推动它，那么从某种程度上的，对小镇是有意义的。

这方面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很多失败的案例。拿美国最典型的硅谷来讲，旁边有斯坦福大学，目前在硅谷，形成了一个产业聚集效应，这个区域政府最早不是它规划出来的，但是它形成了产业集聚效应以后，你也可以提供更多的基础设施支持，它不就更好吗？

所以政府在特色或产业小镇，产业规划上面，我觉得是锦上添花。已经形成了集成的优势，市场的力量，把这个产业放到你这儿了，你不能回避，要提供更好的服务。

换句话说叫放管服，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已经有的产业优势，不管是人才优势还是自然环境优势，还是原材料优势还是港口优势，你要在这个优势的基础上提供更好的服务，但是不要去干预它。

但是在没有优势的情况下，一定要造一个优势出来，比如说你这没有任何的产业优势，你也想把这块地方变成中国的硅谷。中国有很多城市想把自己变成硅谷。

中关村搞得像模像样，因为那有很多大学，你不用搞，他也变成中国的硅谷。但是政府在中关村的发展当中，发挥什么作用？第一扶持的时候不要乱伸手，人家创业你去干预，你去批牌照，你去管理，OK了，你是一个破坏者，你要做一个支持者扶持者。

但是，如果别的地方也像中关村一样，我也搞一个中国的硅谷，那造成巨大的人力资源的浪费，你白给土地也没有用，你免税也没有用，它是发展不起来的。

所以我觉得在产业小镇这方面的话，政府可以锦上添花，在市场的力量下形成既定优势的情况后，适当的加以引导和扶持是可以的，但是硬来那是不行的。

——对新供给领域的投资策略

财经早餐：有个别用户提问，顺着刚才讲的新供给诞生的这个脉络，如果一个企业或行业在新供给领域有诞生的迹象，对新诞生的领域投资，是不是收益率会比较靠谱？

滕泰：那当然，就是这个所谓的PE/VC，或者是二级市场所追捧的事情。谷歌起来的时候，大家07年在美国的时候也都跟着参与过，所以，投资者可以干这个事情，这是市场的力量。

但政府最好只是孵化，尽量少做规划，可以提供孵化的基础设施。投资者这种判断也可能有失败，新供给产生的概率，是面临着很大风险的，传统的老金融支持不了新供给，必须有新金融来支持。

比如说PE/VC、风投市场等等，它的回报一旦成功，新供给形成到扩张的阶段是惊人的，但是如果新供给形成失败，它的风险也是超大的，所以必须得有适当风险承受能力的资金才可以投入这个风险投资领域里。

——供给侧改革的下一步

财经早餐：滕院长，咱们总书记提到，改革要“啃硬骨头”、“动奶酪”，那么结合咱们供给侧改革，我想请问滕院长，下一步咱们要去啃谁的硬骨头，动谁的奶酪？

图4 滕泰新书：《供给侧改革：下一步怎么办》

滕泰：总书记这样说，中央肯定有他们战略部署。从一个学者的角度，我个人认为，这个应该聚焦五大要素市场和几个垄断的民生领域。

五大要素，市场供给侧改革的首先是土地，要尽快完成这个农村土地确权，推动土地流转，增加土地的有效供给，改善供给结构，降低供给成本，提高供给效率。

土地成本和供给方式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大于税收，这是第一个要素市场。

第二个是劳动市场，如何改革户籍制度，促进人口流动，降低劳动的供给成本，提高它的供给效率，是非常重要的。过去10年，很多制造业企业倒闭，实际上是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第三是资金，金融市场的改革也是迫在眉睫。

第四是技术和创新，这个要素市场的改革也非常重要，这个涉及到教育。

最后是管理，就是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也是要打攻坚战的时候了，很多国有企业的干部员工，要强化激励，使他们像民营企业一样有更高的积极性，那么产出就会成倍的增加。

除了这五大要素市场之外，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还要聚焦一些垄断行业，尤其是民生领域的垄断行业，第一个重要的就是医疗，医疗的供给，老百姓不满意，广东的伤医案、魏则西事件，这只是一个触发点，背后反映了医疗供给体制有问题。

如何规范民营医院，让他们参与，同时又要规范，这个放管服，如何去推动社区医疗的分级诊疗的改革，如何让医药分离等等。

这些东西，都得尽快落实加速推进。这方面，我们看到国务院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有了统一的部署。

另外一个民生垄断领域就是教育供给侧改革。这个怎么改，孩子们压力很大，不幸福，家长不满意，用人单位不满意，以前是大学到海外去美国去留学，现在连中学初中就开始走，这说明我们教育的供给改革迫在眉睫。

这里边怎么简政放权，怎么放管结合，怎么优化服务，教育改革绝对不是给钱的问题，是涉及到一个办学理念和教育体制的问题。

除了医疗和教育，还有，比如说交通运输，类似于铁路航空，供给质量，怎么通过去体制性的改革给它提高一下，还有能源，中国开着全世界最贵的汽车，加着全世界最贵的油。

汽车这个不说了，20年前的体制造成的，那么加油这个问题，就涉及到能源体制改革。

所以这个要聚焦，在我看来，要打攻坚战，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回避的——要素市场、民生领域和垄断行业。

财经早餐：非常感谢滕院长今天做客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再次感谢滕院长，谢谢您！

图5 滕泰新书签名

——滕泰寄语财经早餐

供给侧改革推出一年有余，究竟效果如何？近日，著名经济学家、新供给主义经济学领军人物滕泰先生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首次独家批露最新研究成果：供给侧改革下一步怎么走？

——政府在经济里要起关键作用

财经早餐：欢迎滕院长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今天有几个问题跟滕院长交流一下。

前一阵子，林毅夫和张维迎之间的“产业政策之争”大辩论在北京大学展开。滕院长，您作为新供给主义经济学的倡导者，如何看待这场世纪大辩论？

图1 经济学家滕泰走进《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

滕泰：有三个问题要搞清楚。首先，政府在经济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第二，到底是供给决定需求还是需求决定供给？第三，产业政策是从预测需求入手，还是从把握未来的新供给入手？

新供给主义经济学，我们的看法是什么呢？

首先，我们不认同政府只能扮演守夜人不干预经济的看法。为什么有些人认为政府不能干预经济呢，他们认为供给自动创造自身等量的需求，这句话叫做萨伊定律。如果供给能够自动创造自身等量的需求的话，那么政府确实不需要干预经济，经济自己就运行了。

而新供给主义经济学不同于古典供给经济学，我们认为在很多情况下，供给都不能创造自身的需求。

比如说在供给老化或过剩的时候，你生产了一千万的产品，只卖出了500万，剩下500万变库存了，怎么创造自身的需求？

所以供给在很多的情况下，不能创造自身需求，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政府来起到作用了。

因此我们认为政府在经济里面要起关键作用，但干预的方向，不在需求侧，而是从供给侧入手，改变供给过剩、供给老化的状况，让供给能够创造自身的需求。

这个手段是什么呢？就是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供给升级，那么这就是新供给经济学关于政府在经济当中的作用。理论上，这个跟产业政策有一定关系，但它的区别在于，我们主张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供给升级，而不是用计划的手段去调结构。

传统产业政策就是政府认为这个产业好，他通过税收和其他方法给予支持，他认为那个产业不好，他下令直接给你关了，这是用计划的手段调结构。

这个传统产业政策，失败的案例比比皆是，比如在03、04年的时候，我们政府曾经压制五大产业，是当时的钢铁、水泥、电解铝、平板玻璃还有房地产，但是过了三四年以后，发现这些产业的产品都不够了，价格暴涨，那证明当时的产业规划是有问题的。

同一时间03、04年的时候，我们还曾经干过一件事，就是支持光伏产业，可过了几年以后呢，都过剩倒闭了。这证明，政府的前瞻性实际上是有限的。

为什么他搞不对呢？因为他所有的规划，不论是计划还是产业政策，都是只能基于一种现存的供给结构去预测需求，但是供给结构的变化，尤其是新供给的变化，往往是不可预测的。

举个例子，03年的苹果公司，你搞产业政策规划的时候，你能预测到乔布斯在07年会创造一个苹果手机吗？

又比如说腾讯的微信，10年前你知道你的生活离不开腾讯微信吗？还有很多的东西，谷歌、百度、Facebook，我们能预测到的吗？这个是政府计划和产业政策能够策划出来的吗？

所以产业政策的局限性在于它只是基于现有已经存在的供给结构来往前看一点点，需求会增长的叫做战略性新兴产业，已经老了的就叫做过剩产能，要去一下。

结构性改革要怎么实现？产业升级要怎么实现？是通过政府搭建强大的要素市场，然后土地、劳动力、资金、管理、技术等要素，从老供给产业上自动转移到新供给这方面去。政府在这当中扮演的角色是什么呢？一个是刚才说的强大要素市场。

第二个要做好社会保障工作。当老供给倒闭的时候，会带来工人下岗，那这个时候你能不能给他提供社会保障？他转岗的时候会有困难，能不能给他提供一定的职业培训？土地产权不清晰，能不能让他清晰，促进土地交易资金让他流动起来？

通过这种方法，市场自然会让老供给退出，让新供给产生，这是我们对于政府在经济当中作用的一个完整的看法。

首先政府必须干预经济，但是干预的方向在供给侧。

其次干预的方法，不是直接说这个产业好，那个产业不好，而是通过结构性改革，通过搭建强大的要素市场和提供完善的社会保障，推动要素从老供给产业向新供给产业来转移。结构性改革完成以后，产业升级完成的过程是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作用。

——中美供给主义的异同

财经早餐：关于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据相关资料显示，在美国里根时代，也有供给主义这个说法，但是当初可能因为遇到很多困难，有些政策就推不下去，不了了之了。

请问滕院长，咱们供给侧改革这一年实施下来以来，是否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和困难？

滕泰：美国里根政府不叫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它从某种程度上采纳传统供给学派的一些看法。

美国的传统供给学派，除了拉弗曲线、减税之外，没有更多的理论创新，而且美国供给学派的主张是从供给侧干预经济，但是最后的一些具体做法上，全部落实落到了新自由主义的主张里，它实际上是通过大规模的私有化等等来改变这个情况。

当时的减税非常重要，不是说减税不好，中国也需要减税，但不是完全靠减税，当然它也有一些放松垄断管制的东西。

总之美国的传统供给学派叫的是供给学派，但是都是新自由主义的主张，他的背景是滞胀，就是经过70年代的又通胀又衰退以后，他就想到这一套办法。而中国的经济没有滞胀，中国经济的主要问题是供给结构老化。

就是为什么2010年以后，中国经济连续六七年往下走，而美国经济持续反弹复苏，就是因为美国，人家有苹果产业链带动的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进入了供给扩张阶段，经济就反弹复苏了。

而中国的太多的产业处于供给老化和供给过剩。这些状况比如刚才谈到的钢铁水泥。

如果一个经济太多的产业处于供给老化阶段，针对性的措施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所以我们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跟他们那个提出的历史背景不一样。方法就是通过结构化改革推动产业升级来调结构，推动促进结构调整，让经济恢复长增长的动力。

当然，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它是中央经过长期慎重的考虑做出的战略性选择，跟我们作为一个学者所讨论的新供给主义经济学，还是有区别。

学者讨论的，就是一些学术主张，他在乎的是这个理论主张的完整性。而政策必须兼顾到现实的各种复杂矛盾，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妥协，兼顾一些不一定是供给侧的东西，也把它放进来，只要对经济有好处，这个政策就可以推行。

所以，我在这里谈到供给侧改革不是中央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我作为一个学者，新供给主义经济学的提出者的一些浅薄之见。

我们认为，所谓的供给侧改革，第一个是通过结构性改革推动产业升级。第二要放松行政性的供给约束，举个例子来讲，为什么过去10年，北京都有打车难的问题，既不是北京人不会开车，也不是他没有汽车拿出来卖，而是从2000年开始就限定了6.6万辆的牌照不让开。有效供给被按住了，有效需求就满足不了，所以改革的办法是什么？

要么你取消这个牌照限制，要么就要网约车，比如滴滴，让他们来创造新供给，满足新需求，这就是供给侧改革。同时，还有像类似于出租车牌照限制的行政管制措施，在全国各个行业里面到处都有，成千上万的都把它取消了，有效供给就迸发出来，有效需求就满足了，经济就开始往前走。

还有一些间接的供给约束，比如说税收过重，你减一个点、两个点的税，很多小企业，他就从亏损转成盈利了，你降低一两点的融资成本，很多企业就焕发出勃勃的生机。

70万亿的企业信贷总额，每降低一个点的融资成本，企业的盈利就增加7000亿，降两个点降三个点呢，这些都是供给约束，还有一些垄断的行业。

当然了，更多的还有供给抑制，比如说土地的供给抑制，为什么中国的土地这么贵，是中国缺地，还是你那个招牌挂的土地指标还没用完？人为地把上海的土地楼板价抬到十万一平米了，你还指望价格下来。

土地供给的东西怎么改，怎么降低供给成本，提高供给效率，改善供给结构和质量？老百姓的钱存在银行里面是水的价钱，企业一贷款就变成油的价钱了，这是金融改革。然后还有户籍制度，还有技术创新的制度，还有国有企业的管理制度，这些都需要改革。

所以我们的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跟里根时代那个新自由主义，提出的背景不一样，经济的背景也不一样，美国没什么土地供给抑制，没什么金融供给抑制，没有劳动供给抑制，但是他在税收方面减税了，美国当时税收也比较高。

有个别相似的地方，比如减税，这方面相似，但是大部分背景不是一码事。

所以供给侧改革一句话是，中央根据当前经济供给老化的特征，抓住这个主要矛盾所提出来战略性的决策。

图2 供给侧改革研究月报

——如何正确看待供给侧结构性改革

财经早餐：今年有一个大家讨论得比较热烈的话题，年初煤炭行业实施去产能，但是在年中、下半年的时候发生煤炭的价格暴涨。

社会上有很多声音说供给侧改革怎么越改煤炭价格越贵？落后产能不仅没有被完全淘汰出去，反而让用煤大户、高耗能企业、需要能量的企业成本上升。但我想问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原因？我们下一步到底应该怎么走？

滕泰：对于这个问题提的相当好啊，反映了很多人心中的困惑。供给侧结构性改革，在去年11月份提出来以后，大概过了10天的时间，国务院就出台了一个文件，就是关于培育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的这样一个文件。

去年12月份的时候，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了三去一补一降，包括去产能去库存。今年1月份，总书记给省部级领导班干部讲话的时候，也讲了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他专门提出来，我们提的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西方的一套，也不是新自由主义，也不是计划经济，而是通过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

同时，他还举了两个案例，举了新供给新动能的案例。张高丽副总理在省部级供给侧改革研讨班上，也谈到既要重视旧动能的转换，也要重视新动能的培育。

也就是说，一定要处理好去产能、去库存和培养、培育新供给新动力新动能的这种关系，这两个东西缺一不可，不能片面的强调去产能去库存，而忽视了培育新供给新动力。

在四年前2012年，我发表这个《新供给主义宣言》的时候，里面举个苹果手机的例子，在乔布斯创造苹果手机之前，世界对他的需求是零，然后它自己创造了自身的需求，进入了供给扩张阶段，带领美国经济走出复苏。

值得注意的是，当苹果为代表的智能手机，全面进入供给扩张的时候，老供给如诺基亚摩托罗拉，就退出来了。

所以新供给新动能产生，老供给最终必然要退出历史舞台。

但是从时间先后顺序上，显然是按照市场化的规律走，先有新供给新动能，后有老供给的退出，如果加入人为规划的话，比如说我们要推动供给侧改革，要实现加快经济的结构调整，那至少这两个得同时发生。

就是说，去产能去库存和培育新供给新动力应该是同向并肩而行的两条河流，他合二为一的时候才意味着这个经济结构转型有了一定的成效。先把这个老的关掉了，新的如果没产生怎么办，那经济不就下来了吗？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就变成做减法了吗？

至于煤炭行业中间出了一些问题，一去产能反而造成涨价了，这个可能是搞过了。为什么搞过呢？是因为没有按照习总书记1月份的讲话指示做。

习总书记说，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不是用计划的手段调结构，而是用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改革的办法推动结构调整，不是你下指标，说这个煤炭应该多少吨。在实践当中，我们又把它做成了一种计划制定的办法，去规定人家少生产，结果造成了下半年的供给短缺，价格暴涨，产生了一些负面影响。

所以回过头来，总结这方面的教训，就是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的核心，是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的作用，只有让市场在资源配置当中发挥决定性作用，政府才能更好地发挥作用。

图3 经济学家滕泰（左）

财经早餐创始人许征宇（右）

——对产业小镇，政府应锦上添花

财经早餐：老的供给下降，新的供给诞生，才能取得平衡。从城市发展角度来讲，有一些城市在规划过程当中，有一些可能需要淘汰的规划思路，可能是一种落后供给。

比如城市的产业园或者城市的引导基金，跟未来类似产业小镇这种创意性的项目诞生，是否意味着新供给？如果这样理解，在看待我们城市规划和发展角度来讲，是不是我们很多一线城市还有很多发展空间？

滕泰：城市规划政府是越早做越好，做的时间越长越好，最好你做10年20年的规划。

但是恰恰相反，在我们的很多城市发展当中，它缺少规划，该干的事没干。如果你搞个两三年的一个规划，你看看道路又得拆了重来，桥梁又得拆了重来，很多盖了没几年的楼要推翻，极大的浪费。

城市规划这个事不属于市场经济范畴，就是政府应该提供的基础设施和服务，所以这一块，不能让市场来定要政府来决策，而且做的越早、越长越好。产业政策又是两码事，那是市场经济决定的东西。

这里边还有一点，比如你说的那个产业小镇，政府觉得这个产业有可能会在这儿起来，政府给定的优惠措施来推动它，那么从某种程度上的，对小镇是有意义的。

这方面有成功的案例，也有很多失败的案例。拿美国最典型的硅谷来讲，旁边有斯坦福大学，目前在硅谷，形成了一个产业聚集效应，这个区域政府最早不是它规划出来的，但是它形成了产业集聚效应以后，你也可以提供更多的基础设施支持，它不就更好吗？

所以政府在特色或产业小镇，产业规划上面，我觉得是锦上添花。已经形成了集成的优势，市场的力量，把这个产业放到你这儿了，你不能回避，要提供更好的服务。

换句话说叫放管服，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已经有的产业优势，不管是人才优势还是自然环境优势，还是原材料优势还是港口优势，你要在这个优势的基础上提供更好的服务，但是不要去干预它。

但是在没有优势的情况下，一定要造一个优势出来，比如说你这没有任何的产业优势，你也想把这块地方变成中国的硅谷。中国有很多城市想把自己变成硅谷。

中关村搞得像模像样，因为那有很多大学，你不用搞，他也变成中国的硅谷。但是政府在中关村的发展当中，发挥什么作用？第一扶持的时候不要乱伸手，人家创业你去干预，你去批牌照，你去管理，OK了，你是一个破坏者，你要做一个支持者扶持者。

但是，如果别的地方也像中关村一样，我也搞一个中国的硅谷，那造成巨大的人力资源的浪费，你白给土地也没有用，你免税也没有用，它是发展不起来的。

所以我觉得在产业小镇这方面的话，政府可以锦上添花，在市场的力量下形成既定优势的情况后，适当的加以引导和扶持是可以的，但是硬来那是不行的。

——对新供给领域的投资策略

财经早餐：有个别用户提问，顺着刚才讲的新供给诞生的这个脉络，如果一个企业或行业在新供给领域有诞生的迹象，对新诞生的领域投资，是不是收益率会比较靠谱？

滕泰：那当然，就是这个所谓的PE/VC，或者是二级市场所追捧的事情。谷歌起来的时候，大家07年在美国的时候也都跟着参与过，所以，投资者可以干这个事情，这是市场的力量。

但政府最好只是孵化，尽量少做规划，可以提供孵化的基础设施。投资者这种判断也可能有失败，新供给产生的概率，是面临着很大风险的，传统的老金融支持不了新供给，必须有新金融来支持。

比如说PE/VC、风投市场等等，它的回报一旦成功，新供给形成到扩张的阶段是惊人的，但是如果新供给形成失败，它的风险也是超大的，所以必须得有适当风险承受能力的资金才可以投入这个风险投资领域里。

——供给侧改革的下一步

财经早餐：滕院长，咱们总书记提到，改革要“啃硬骨头”、“动奶酪”，那么结合咱们供给侧改革，我想请问滕院长，下一步咱们要去啃谁的硬骨头，动谁的奶酪？

图4 滕泰新书：《供给侧改革：下一步怎么办》

滕泰：总书记这样说，中央肯定有他们战略部署。从一个学者的角度，我个人认为，这个应该聚焦五大要素市场和几个垄断的民生领域。

五大要素，市场供给侧改革的首先是土地，要尽快完成这个农村土地确权，推动土地流转，增加土地的有效供给，改善供给结构，降低供给成本，提高供给效率。

土地成本和供给方式对经济增长的影响，从某种程度上大于税收，这是第一个要素市场。

第二个是劳动市场，如何改革户籍制度，促进人口流动，降低劳动的供给成本，提高它的供给效率，是非常重要的。过去10年，很多制造业企业倒闭，实际上是跟这个有很大关系。

第三是资金，金融市场的改革也是迫在眉睫。

第四是技术和创新，这个要素市场的改革也非常重要，这个涉及到教育。

最后是管理，就是国有企业混合所有制改革，也是要打攻坚战的时候了，很多国有企业的干部员工，要强化激励，使他们像民营企业一样有更高的积极性，那么产出就会成倍的增加。

除了这五大要素市场之外，这个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还要聚焦一些垄断行业，尤其是民生领域的垄断行业，第一个重要的就是医疗，医疗的供给，老百姓不满意，广东的伤医案、魏则西事件，这只是一个触发点，背后反映了医疗供给体制有问题。

如何规范民营医院，让他们参与，同时又要规范，这个放管服，如何去推动社区医疗的分级诊疗的改革，如何让医药分离等等。

这些东西，都得尽快落实加速推进。这方面，我们看到国务院已经成立了专门的工作小组，有了统一的部署。

另外一个民生垄断领域就是教育供给侧改革。这个怎么改，孩子们压力很大，不幸福，家长不满意，用人单位不满意，以前是大学到海外去美国去留学，现在连中学初中就开始走，这说明我们教育的供给改革迫在眉睫。

这里边怎么简政放权，怎么放管结合，怎么优化服务，教育改革绝对不是给钱的问题，是涉及到一个办学理念和教育体制的问题。

除了医疗和教育，还有，比如说交通运输，类似于铁路航空，供给质量，怎么通过去体制性的改革给它提高一下，还有能源，中国开着全世界最贵的汽车，加着全世界最贵的油。

汽车这个不说了，20年前的体制造成的，那么加油这个问题，就涉及到能源体制改革。

所以这个要聚焦，在我看来，要打攻坚战，这些东西都是不能回避的——要素市场、民生领域和垄断行业。

财经早餐：非常感谢滕院长今天做客城市中国·名人早餐会，再次感谢滕院长，谢谢您！

图5 滕泰新书签名

——滕泰寄语财经早餐